紅醫(yī)之路
一分鐘的生日慶祝會
作 者:公衍仕,沂水縣融媒體中心記者、播音員,省作協(xié)會員。
凌晨六點,吳鵬準時從床上坐起來。
近些日子,他必須依靠手機鈴聲喊醒自己。連續(xù)奮戰(zhàn)二十二天,生物鐘徹底紊亂,自我心理疏導和控制早已無法左右睡眠,普通的安眠藥也難起作用。
吳鵬打開半扇窗戶,放進清冷的空氣,然后輕抬腳步,去了洗漱間。涼水沖刷掉他殘存的幾絲睡意,卻也讓他猛然心生擔憂:隔壁的苗迪護師會不會睡過了頭。
昨晚十二點多的時候,吳鵬隱約而又清晰地聽到了苗迪的哭泣聲。那是非常渴望痛快地哭出來卻又不得不捂住被子警惕地釋放情緒的聲音。苗迪是他們醫(yī)院重癥監(jiān)護科的副主任,剛剛晉升副主任護師。當接到通知抽調人員參加援鄂醫(yī)療隊時,醫(yī)院領導幾乎一致把目光落到業(yè)務精湛、處置能力優(yōu)秀的苗迪身上。跟醫(yī)療隊所有成員一樣,她深知臨危受命是義不容辭的職責,照顧老人和孩子的責任暫時全部移交給了丈夫。
二十二天了,每天從宿舍到醫(yī)院、從醫(yī)院到宿舍,班上全力以赴投入救治患者,回到宿舍便單獨居住,兩點一線之間的路上、用餐時間都不允許有任何互動交流,難得靜心的片刻在群里打個招呼,從未見有誰流露過絲毫的壓力抑或焦慮,每個人都是鋼鐵意志的戰(zhàn)士。但是,大約在醫(yī)療隊進駐醫(yī)療中心二十天后,吳鵬已經注意到,不僅幾位護師,兩位醫(yī)生男士上班時的眼皮也有些腫脹,而且,當他難以入睡的時候,也曾幾次聽見過跟苗迪那樣應該是捂著被子的哭泣聲。
想起視頻時爹媽目光中掩藏的牽掛,想起三個月的兒子胖嘟嘟的模樣,我自己都幾次忍不住想要暢快地放聲大哭一場,何況擁有著至圣母愛的苗迪她們!那兩位醫(yī)生男士的心底,或許有著比自己還要柔軟的地方。吳鵬也知道,這種想念只發(fā)生在偶爾能夠安靜下來的時候。除了逼迫自己入睡,其它時間都被一個相同的意念控制:忘我地工作,只有全身心地救治患者才是他們活在當下的全部意義。
吳鵬收拾完畢,戴上手表,剛好六點一刻。他站到門邊,傾聽走廊里的動靜。外邊跟屋里一樣,除了燈管發(fā)射光束的聲音,一切都靜謐著。從宿舍趕往醫(yī)療中心需要一個小時,用餐、消殺、穿好防護服等準備工作需要四十五分鐘,還可以再讓苗迪多睡十分鐘。
吳鵬輕輕地坐到沙發(fā)上,調出昨晚的視頻會議記錄,想查閱有沒有被忽略的環(huán)節(jié),卻聽到苗迪開門、上鎖的聲音。他抿嘴抬了抬眉毛,抓起背包,開門站到走廊上。
燈光有些弱,苗迪戴著口罩的臉色卻泛著飽滿的柔和顏色。她歪了歪頭,微笑著看了吳鵬的背包一眼,抬腳走到了前邊。
吳鵬與她保持著三米的距離,低聲囑咐說“別忘了摘幾片石楠葉子?!?/span>
吳鵬中等的個頭,還有些白凈。按照民間對山東大漢的想象,他或許勉強及格。但是,吳鵬體格硬朗,動作利落,思考問題粗中有細。他是山東省首批援鄂醫(yī)療隊的一名醫(yī)師,還兼職醫(yī)療隊的感控醫(yī)師。每天晚上,他要參加院感組的視頻會議,對當天發(fā)現的問題和需要改進的地方形成簡報,發(fā)給大家學習。上班前,要監(jiān)督病區(qū)消毒隔離及無菌技術操作落實,細致檢查每名值班人員的防護措施。吳鵬用餐歷來講究細嚼慢咽,來到援鄂醫(yī)療隊之后變成了風卷殘云:三口一個饅頭,兩口一碗湯,小碗米飯一扒拉到底。似乎他早已經判定院感醫(yī)生的兼職非他莫屬。
吳鵬來到消毒室,看到苗迪正拿著兩小枝石楠消毒。兩枝石楠各長著三對細嫩的葉子,紅得像燃燒的火苗。他知道,苗迪是從醫(yī)療中心入口處那個大土堆旁邊折來的。
除夕晚上接到出征武漢的通知,大年初二凌晨兩點抵達湖北黃岡,天亮后便參與到開辟大別山區(qū)域醫(yī)療中心的戰(zhàn)斗。當時的大別山區(qū)域醫(yī)療中心只是建筑工地上的一座空樓,到處堆滿了建筑垃圾,四周一片荒涼,唯有入口處大土堆旁的幾叢石楠,在寒風中堅挺起一片紅色。領隊集合鼓動士氣時,苗迪指著幾叢石楠說,那片蓬勃怒放著的紅色就是我們援鄂醫(yī)療隊的必勝精神。
山東省首批援鄂醫(yī)療隊一百四十三名隊員,全部化身為裝卸工、搬運工,發(fā)起了連續(xù)三十多個小時的奮戰(zhàn)。大年初四晚上十點,兩個病區(qū)、百張床位布置完成,大別山區(qū)域醫(yī)療中心也立即投入使用。吳鵬被分派到重癥組,首先進入隔離病房。緊跟他身后的,是他唯一的組員苗迪。兩人不知不覺中連續(xù)工作了二十四個小時,而僅僅這一天,百張床位全部收滿,患者還在一個接一個的被送來。換班時,吳鵬跟苗迪快速地一個對視:疫情比想象的嚴重。
正月十一,立春這天,重癥組收進了一名陳大爺。這位陳大爺隨時有生命危險,需要緊急氣管插管??删驮趦煞昼娗?,吳鵬剛剛給一位患者做過股靜脈穿刺。接上班后,他已經戴著護目鏡和防護面屏工作了超過四個小時,只覺頭痛欲裂。穿刺時,手指因為戴著三層外科手套而觸覺很差,眼前因為護目鏡起霧而一片模糊,他是靠著經驗、帶著義無反顧的悲壯去試穿的。還好,又是一針見血,順利完成了操作。此刻,他的后背完全濕透,護目鏡上還在往下滴水,雙手早已被汗水泡得發(fā)白,整個人只想坍塌。
吳鵬用力閉了下眼睛,抬眼望向似乎就要虛脫的苗迪。苗迪卻把臉轉向那位老人,看不出任何表情。吳鵬明白,他們人生的意義就是活在當下,活在當下的方式就是救治患者。他握緊拳頭,輕輕一個示意,苗迪的用物準備已經飛一樣有條不紊地開始。
喉鏡插入至咽喉部,吸管正好遞到手邊;導管插入氣管,牙墊瞬間放置到位;導管和牙墊才剛固定,氣囊已注入空氣;病人頭部放平,呼吸球囊開始通氣。全程沒有對麻醉醫(yī)生三到五分鐘操作時間的考驗,也沒有對九十秒頂格操作的考核,只有吳鵬那強力抑制住顫抖的雙手和苗迪艱難的站立,以及在他們眼眶里打轉卻最終沒流下的淚水。而最終的見證,則是這位六十二歲患者病情的平穩(wěn)好轉。
就在昨天,眼看情勢一路向好、即將轉入普通病房的陳大爺卻突然變得沒了精神,似乎在跟病魔的搏斗中已經用盡了力氣。吳鵬忽然想起,五天前翻看病例時,陳大爺的生日好像在正月二十六,正好是今天。他站到床前,對著陳大爺笑了好一會兒,說明天我們給你過生日吧。陳大爺的眼睛突然睜大,放射出照得見人影的光芒。他兩手合掌,連連點頭,淚水越出了眼眶。
吳鵬豁然開朗,額頭一陣輕松,倏忽之間卻也想掉淚。二十二天了,同事們近于互無交流中連續(xù)不停地工作,如同灰暗天空下連軸轉的石碾。護目鏡和防護面屏箍得頭疼欲裂,無形無聲的重壓又把人擠進了狹深的巖隙?;钤诋斚虏诲e,喘息能不能輕松些、色彩能不能明亮些?陳大爺需要清風吹拂中的一片陽光,同事們也需要。
交接班的時間到了。前一組的兩位組員、吳鵬跟苗迪,還有兩位領隊和感染專職人員,八個人將齊聚陳大爺床邊。蛋糕是吳鵬帶過來的摞起來的兩個小法式面包,這是醫(yī)療隊分發(fā)給隊員的生活物資。蠟燭是苗迪從大土堆旁折來的兩小枝石楠,這是他特別允許經過消毒后帶進病房的有生命的火焰。前一組的護師準備了家里帶來的兩個大紅蘋果,那是象征著平安和福氣的棲霞知名特產。祝壽詞必不可少,就是那首《祝你生日快樂》??蓵r間寶貴,那么多的患者需要救助,隨時可能發(fā)出的緊急情況需要處理,陳大爺的生日慶祝會只能安排一分鐘。吳鵬精心計算過,無伴奏合唱一段歌詞大約需要二十秒,領隊的問候和說明三十秒足夠了,陳大爺還能有十秒鐘的情感表達時間。他暫且不能起床,也不能說話,抱拳做同??鞓返闹乱庾銐驅捲?。
兩位領隊拐進樓梯,苗迪和那些同行們已經等候在病房門口。吳鵬胸口忽地熱起來。他知道,陳大爺在盼望著他的生日慶祝會,同事們已經開始在心里歌唱了。
【小說主人公簡介:吳鵬,男,1983年出生,現任臨沂市中心醫(yī)院重癥醫(yī)學科副主任、主治醫(yī)師、碩士研究生,山東省援助湖北第一批醫(yī)療隊隊員。2020年3月作為山東省援助湖北醫(yī)療隊英雄群體中的一員獲“齊魯時代楷?!睒s譽稱號。】
編排:劉俊潔
審核:龐蕙青 薛燕
上一篇: 祖國的好兒女、人民的好大夫
下一篇: 七載援坦路 大愛赤子心